“一比五到一比七”。
最后，黄明昊的笔记上落下了这么个副本，不过这完全是从范丞丞的一面之词指出出来的，大致落在这个区间，可信度则是有待商榷。
“总之，我能从人类身上汲取到的能量比对方失去的多，这是确定的。”大恶魔满意地瞧着神父方才被他吸吮得比平常还多上几分血色的嘴唇，神情舒缓： 「不过我可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别问我。」
“也许是恶魔体内有特殊的对应构造，能将吸取来的东西转化成其他型态的可用能量……就像植物吸收阳光。”黄明昊的双颚基于数度被吻得快缺氧而浮着一片薄红，但是精神还不错：“同时效率太惊人了，为什么没有损失，反而成长数倍……”
“你慢慢研究。”范丞丞打了个呵欠，身为一个力量型的强大恶魔，他一向对这些细致的理论没什么兴趣：“我困了，我决定去洗洗睡。”
“这么早？你不想吃晚餐吗？”小神父在背后问他。
“刚刚『吃』了一些，不饿。“范丞丞哈哈笑，慢慢往浴室的方向踱：“你弄自己的就行。”
「好。」
范丞丞洗完澡并没有真的立刻去睡觉，他先上楼，刻意不关房门，进去以后再用上隐身魔法走出来，趴在二楼的走道扶手边看小神父在底下悠哉地关门，点灯，然后进厨房做饭。
恶魔旋即窜进了隔壁黄明昊的房间，靠在窗边悄悄翻看几篇近期的日记，在尝试自慰后黄明昊还有其他关于性爱方面的记述，再往后还有和他相处的日常琐碎到昨晚的那场「教学」黄明昊还没时间写，范丞丞盘算着过几天再来瞧瞧，他很期待小神父，感想，直白又不带偏见的语言看得大恶魔心尖微热。会怎么纪录。
外面的天色渐渐渐暗下来了，范丞丞将黑封皮日记放回原位，趁黄明昊回来之前先一步溜回老神父的房间。
他听见小神父的脚步声拾级而上，踩过转角处在体重压上去时会发出嘎吱声的那一块木板，黄明昊走到廊前，然后是门扉开阖的声音──人类径自入了他自己的寝室。
范丞丞幻想或许对方现在就要准备写写昨天那场小火慢炖的激情，回忆起刚才看到的文字，恶魔感到躁动起伏，但又被他自己硬压了下来──已经连续两天了，再采撷能量的话黄明昊的身体可能没办法负担。
唔，以后多督促小神父没事练练箭什么的，他还年轻，趁现在打好底子多动多培养力气，才能活得健康长寿。
夜晚闲着也没事做，范丞丞用毯子将自己盖起来，开始培养困意。
迷符糊糊间，他敏锐的耳朵听见一墙之隔的黄明昊哼起了轻柔的曲调。音符之间的衔接并不圆滑流畅，甚至是有些滞涩，仿佛随兴而作。在缓慢拉伸延长的中音和低音转换之间，能分辨出一个人独有腔调的鼻音尤其明显。
神父的歌断断续续哼哼十来分钟，而范丞丞在这段期间内不知不觉睡着了。
黄明昊的生活是规律的一个回圈，他的日子基本上按照神父应有的作息和行事历运作，可是和他在一起也从不无聊或枯燥，因为他们总是可以找到事情或话题填满规则以外的空白。范丞丞真切意识到“某种东西”蒙蔽了他的心和双眼，因为他光是看小神父在后院的定点和箭靶之间来回射箭，拔箭，射箭... …就可以看一个早上，然后再和他一起翻仓库收集麦秸和稻草等材料动手扎新的草靶子──黄明昊想要兽类恶魔形状的──于是连下午也这么过去了。
对于血液里流动着暴躁因子的恶魔来说，这样的舒缓步调实在太颓废，说出去都会被同类大声唾弃。
但范丞丞极度享受这样的生活，就算现在是他最不喜爱的季节。
过了五天后范丞丞总算逮捕到时机再去偷看小神父的日记，他兴致勃勃地从空白页往回翻找，却发现唱片只停在他上次看过的地方。
好吧，或许这么说不完全正确，因为那一页最底下多了两行小字：
范丞丞，你对日记感到好奇吗？
那么我有个预期，不如和我一起写？我会等你的回覆。
并非嘲讽，也没有有人被侵犯的不悦，小神父坦荡荡荡地邀请他……交换日记！
范丞丞再看落款日期和时间，就是那个他他听见黄明昊哼唱的晚上。大恶魔捧着黑封皮书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本来对这件事没什么罪恶感，现在却陡然生出一股很难言喻的矛盾迫，仿佛私密日记被看光的人是自己。
写吗？
纠结半响，范丞丞还是拿了笔在旁边的空白页面草草写下“你怎么发现的？？”，甚至都没确认墨水干了没了阖上急急塞了回去。
隔天，范丞丞发现这本日记躺在黄明昊替他新换的床单上，而桌子──就在那块圣物的旁边──摆了一套新的书写用具。
请你替我换书的那天我就发现了，我当时认为可能是不小心动到。
直到前几天又看到日记位置不对，我才确定你有再次来拿过，其实想看的话直接和我借就可以了，不用悄悄的。
回答你的疑问：你放回去时重置书本塞到底，和其他旧日记平齐，但我的习惯是将还在写的那本往外放一些，因为推到底比较不方便抽出来。
范丞丞，我希望你能写更多一点，我并没有尝试过和人一起写日记，甚至我们每天都见面说话，但使用文字交流的方式似乎意外地新鲜有趣。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大恶魔执起笔，他发现用写的感觉的确很不一样，和口语不同，下笔前需要思考组织句子，他先写了几句，觉得不满意，一面想着“黄明昊应该不会在意吧”一面将这页扯了下来，然后用它起草，光开头就修改了好几次，总算凑出一篇他觉得还可以的回应。
我得承认这真的不简单，我这辈子还没写过日记。
先说好，我没正式念过书，文字学得断断续续，字也写得不怎么样，若是看到有拼错的字不准圈出来，不准笑，反正我又不靠这个谋生，你看得懂就行！
话题交给你来开吧，不过要是我觉得要回答的内容太多，大概就会直接在餐桌上回应你。
话说，如果你不在乎日记内容被读，那天怎么不继续写？你走到书柜前抽出它的时候本来是想记录什么？
我想看。
范丞丞将最终版本内部页面上誊写完全时已经夜深，他放轻脚步走出寝室，悄悄把日记本塞入隔壁黄明昊房间的门缝底下，在这瞬间忽然觉得──就如黄明昊所说──还挺好玩的。
日记再度回到他床头时里头夹一叠较粗的草纸，恶魔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预感，他翻开日记，果然，黄明昊一个字都没写关于那场“躺在教学”的内容，甚至写了满满一页的圣水制作心得，末了还提一句：“我有很多草稿纸，你可以不用撕内页的，这套空白本子纸质是上等的，我不想浪费而且撕过会有痕迹，先谢谢你的配合。”
不只如此，黄明昊还在范丞丞拼错的词的旁边用很小的字写上了正确拼法，没有圈起来，就像恶魔所要求的一样……才怪！
明。明知对方根本接收不到，范丞丞依旧朝着隔壁房大床的方向皱起了脸。
……原来他在意！
思考再三后，大恶魔最后还是揉着脑袋提笔给黄明昊到了个遗憾：
抱歉，我没想那么多就做好，因为不起草我觉得自己写不好，我会好好用这些草稿纸的。
我对于圣水的特定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毕竟对我来说算是会造成不舒服的物质，不过关于“信仰”这部分那天听到时我很吃惊，这可千万别再和别人说，不然我怕传出去教廷会派人来拆了你最初不存在信仰之心的教堂，哈哈。
还有一件事我很感兴趣──你记日期为什么用新月历？人类大部分用满月历的吧？
这次的回覆很快，黄明昊当晚就再度传了本子过来。
我没有和别人说过，因为没有能承受的对象，数年前中央教堂的神父们也曾来看过我如何制作圣水，但是他们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最后解释认为或许是我的血脉不凡，但实际上我是弃儿，出身证明没什么特别。老师也让我别告诉他们我是抱持着什么意念在做这件事。
使用新月历是我从老师那里承袭下来的习惯，或许因为他是年长者，喜欢老方法。我个人在研究过后也认为新月历更符合四时季节的更迭变化，老实说，满月历当初也是人类为了推广对神的信仰而仿造新月历，再加入一点信仰元素后编排出来的。
当然，满月历法规定的各种和神有关的节日和祭祀我还是会按时在教堂中进行，因为我是个神父。
对了，我注意到酒最近消耗的速度很快，下次亨利先生来听布道时我会再和他订购，若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请一并告诉我。
收到这样的回覆让范丞丞在房里乐得哈哈大笑，这个小神父的确在各种繁琐的工作上勤勤恳恳，从不偷懒，但实在是……几百年来他真没见过如此衬职，又如此不衬职的神职人员！
恶魔将日记本摊在膝上从头开始翻阅，从今年的新春伊始，黄明昊的部分生活点滴就在里面。他有种渴望，想知道更多他们尚未相遇前的事情。
如果开口问，黄明昊会借他的吧，书橱最上层那一排日记不知道是几年的分量？
但是范丞丞不打算这样做，至少现在不会。如果想认识对方的过去，那么也转向自己的展示出来才公平不是吗？黄明昊到现在都没问他的私人过往实在很不可思议，照理说按照他那股好奇的劲头……等等。
莫非，他是抛光来自己不想提及那方面的话题吗？
小神父总是问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从不主动来探究他的心。
这使大恶魔既庆幸又失望，他告诉自己现在还太早，他们相处甚至还没一个冬天，等他住得久了，黄明昊终究会明白自己对他的陪伴和亲近是意味着什么… …
范丞丞又翻到最新的笔迹处，指尖抚着黄明昊问他「想要什么」的问题，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胜者为王的那一套生存掠夺方式，自手开始染血的那日起再也没有什么人主动给予他什么，或问他想要什么。这样一句简单的询问带给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想像，范丞丞蓝色的眼睛眯了眯。
……如果什么都可以要，那就好了。
他骨子里是个贪婪的恶魔啊。
黄明昊洗完澡回房发现他睡觉的地方已经被占领了一半，人类光着脚摸上自己的四柱大床，问恶魔：“你想进食了吗？”
“是。”范丞丞说：“但是不急。”
他制止神父想宽衣的举动，范丞丞延长黄明昊的手，然后用自己大一圈的掌心握住它揉了几下，他感觉到黄明昊的皮肤带有一点湿润的气息和热水洗浴过后的暖意。
恶魔深吸一口气将小神父整个人搂抱进怀里，慢慢嗅到他发际处肌肤传来的新鲜肥皂香气，黄明昊一动也不动，任由范丞丞再也按捺不住的抚摸和轻吻落在自己身上，而宽松的睡袍同时恶魔手底下逐渐散开。
范丞丞温柔地在黄明昊赤裸的身体动作着，心想他会明白我带给他的快乐，还有我对他的爱。然后，他也会爱我……
“黄明昊……明昊。”心绪激动的大恶魔第一次在情事里亲吻了神父的双唇，在入到最深处的时候，一面植入进去一面汲取对方舌尖的那点清甜甘泉。
──全部，我想要你的全部。
完事以后范丞丞没打算走，他今天在性爱中没怎么吸精气，因此黄明昊还有余力爬起来和他互相清理身体。
“我要睡这。”恶魔宣布。
“那睡吧。”黄明昊拉上被子，挪好位置打算闭眼的时候，范丞丞出手捏了他鼻尖：“我想聊聊。”
神父睁开眼偏头普遍恶趣味的钳制：“好，聊什么？”
“我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
范丞丞现在信心满满，在经历了一场聚会期间表现出来相当温顺放松的性爱以后，他突然觉得或许不用住上个一年半载，也许黄明昊已经对他有那种好感了！
“你是恶魔，你很强大。”
“还有呢？”
温和沙哑的语调说：“你见过很多事情。。”
范丞丞决定加把柴火：「像是……刚才我吻你，还有我决定之后都住在这里──雪停了也不走。就你看来是为什么？」
黄明昊在枕上转过头凝视着黑暗中不自觉腼腆了的大恶魔，范丞丞一瞬间入迷地觉得他棕色的双眼里像是沉淀着蜜，但片刻过后，他的蜜罐子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庞开口道：「我想，是因为我对恶魔来说很好吃。」
「……」
“你建议我训练身体，如此可以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能量；你的亲吻是进食的一环；我们交合是让你不对其他镇民出手的交易。”黄明昊语气寻常而认真，那双薄唇里吐出的话语毫无恶意，却将范丞丞好不容易剥开来展示的赤诚之心割得淌血。
“你就没有……你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恶魔尽力压抑着暴涨起来的戾气：“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一起生活很快乐？”
“有发生什么要难过的事情吗？”小神父不解地反问。
范丞丞霍然起身，跨过黄明昊下床：「我不睡这里了。」
「为什么，范丞丞？」人类支起身体：「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我还以为……”恶魔没有回转过身来，他最终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摇了摇头离开。他带上黄明昊的房门时力道尚可，却把隔壁的老木门甩出巨响。
黄明昊随后披衣下床去敲隔壁已被锁上的门扉：“丞丞，你怎么了？”
“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下！”恶魔混浊低沉的声音传出来：“睡你的吧，反正你本来就没打算和我说话！”
黄明昊说：“请你开门吧。”丞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那么我道歉。
隔着一扇门，已经完全变回恶魔型态快速绕圈踱步的范丞丞听到这句话不但没有平复反而更加暴躁了，他甩着头用最后一丝清明厉声紧紧告诫：「回你的房间！我现在状态不好，我不想撕碎你！一个字都别再说！
「……」
人类没有离开，他沉默地站立门外，范丞丞变得极度敏锐的感官甚至可以隔着门闻到他身上鲜美无比的气息，这样下去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失控。
「离开！」他吼道：「明天早上……明早我就会好了，到时候你再过来！」
然后他听见小神父慢吞吞地回去了，和对方距离拉开之后，大恶魔又恢复了一些自制力。范丞丞摇摇晃晃晃走到窗前，长着尖爪的大手掌盖上冰冷的玻璃──今晚的天气比较差，暗夜中风雪乱舞。
在下雪，他不能这样出去。
范丞丞知道自己在狂躁的时候要是遇到雪天会更加难受，于是他缩起庞大的毛茸身躯干待在窗台上，这整间房离黄明昊最远的那个地方──喘着粗气等待仿佛沸腾了的血液降到正常温度为止。
恶魔恼恨自己的天真可笑，他以为自己枯竭的心田只要受到滋润就可以长出久违的花朵，但实际上，他只是一块什么都种不出来的盐碱地，从根本上就已经受损了……范丞丞，你为何如此愚蠢？
等到他总算有办法控制自己化回人形，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范丞丞从手肘中抬起脸，一眼就看到了桌子的本子──他还未写的交换日记。
黄明昊在隔天做完早饭以后来叫范丞丞，令神父意外的是，那扇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而里面也没有恶魔的踪影。
由里面冰冷的温度来判断，这间屋子的壁炉早在几小时前就已经已经熄掉了。黄明昊疾逐步去观察一圈，范丞丞的毯子还是他昨天折好的模样，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桌子摆着圣物，他们的日记和笔墨，日记是摊开着的，上头墨迹淋漓，神父过去查看，果然是范丞丞给他的留言：
昨晚我失控了，我很难受。
恶魔的血脉让我既贪婪又暴力，得不到想要的就会开始撒泼，多么可恨啊。
我很清楚自己的情绪遭受到什么困难，但是我一直无法放下它，也没有动力去改变它。但我不想因此伤害你，你并没有犯错。
我想离开一阵子，但我会回来的，或许在夏天的时候。
这是你想要的，给你吧。
黄明昊注意着这留言看了一遍遍又一遍，完全忽略旁边那一小束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恶魔鬃毛。直到一缕清晨的寒风吹得他起了鸡皮疙瘩，神父转头看，窗子半开着，想必那里就是范丞丞离开的地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