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雩的叫声后,步重华醒了过来。刚想走出卧室,发现自己没穿上衣。赶忙扑进帐篷似的蚊帐里,窝在一团被褥里翻找。吴雩在外面也不说话,找上衣的人觉得纳闷。该不会是客厅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洞,把他吸了进去?吴雩抱着他的难看纸巾筒垂直坠入地下——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能。
活像个偷情的。
几年前看过一集动画片:有一群小人,在卧室里用枕头搭了一座城堡。但是城堡越搭越大,越来越没有边际。小人们派出一位勇士前往探险。勇士一头扎进枕头城堡里,爬啊爬啊,从一个小门里钻了出来。结果发现小门外是一个枕头做的世界,有一群枕头小人。勇士想要回去的时候,小门消失了。所以他只能留下来,和枕头公主结婚,养一群枕头羊,每天吃枕头面包,再生两个枕头小孩。最后勇士垂垂老矣,弥留之际看见自己飞过一片枕头的田,扎进一朵云朵里。死去的勇士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卧室。
步重华窝在被子里找上衣的时候,脑袋里竟然是这么荒唐的事情。
“吴雩!”他喊道,“吴雩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应。步重华着急了,但翻遍床铺上上下下,把被子来回抖了三下,也没有发现上衣的痕迹。于是找上衣的人放弃找上衣,连内裤都没穿就套了自己的运动裤光着脚走了出去。
吴雩正坐在门槛上呢。
就是这时候步重华发现门不见了。
门槛上,一个真空穿着运动裤的男子汗流浃背(反正不脱下来也没人知道他真空),一条缺水的鱼裸身裹在毛巾被里睡眼惺忪。还好这会儿对门的人家,谁也没有打开自家的门。
吴雩伸手摸了一把步重华的裆,说我就知道你没穿。
步重华其实常穿三角内裤,吴雩不喜欢就总藏起来,然后又给他洗干净挂在浴室里展览给自己看。
关于三角内裤吴雩和他曾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讨论。吴雩认为穿三角裤显得很娘,步重华认为四角裤是世间的一种罪恶。
“没有正常人会穿四角裤。我们全校都穿三角裤的。”步重华懒洋洋。吴雩就予以反驳:“你哪来的证据说全学校的人都穿三角裤?”步重华就一副死样怪气的样子不说话,吴雩不依不饶,“你有证据没?我要看证据。”然后他就伸手掏蛋。
最后步重华只得说:“穿四角裤的话,风会从裤腿里灌进来。”
“你为什么不穿上衣?”
“我的上衣找不到了。”比起有空调的卧室,外面就是一块正在融化的牛奶糖,连带着两个人也要被它舔进去了。
吴雩真空裹着毛毯,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
“那是我的上衣。”他笑,揉着自己的头,“你该带件睡衣来。”
“不,我要是带了睡衣,就得把它带走。可是万一哪一天我再也不来了,那睡衣怎么办。”
“我可以留给下个人穿。”
“哦?”步重华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他的睫毛居然有这么长,“那个人在哪?”
“不知道。我一口气对付不了两个。但是我也说不好,下一个人什么时候来,长什么样子,穿你的睡衣好不好看,对不对?你的睡衣不会给别人穿。”
身体里像堵了一朵云,步重华把它塞进胸腔更深的地方。转而说道:“你的门,要怎么办?这扇门不见了,可以再装一个新的。”
“不,我得去把它找回来。”
“吴雩……这可怎么找?”说实话,步重华那时候的确不知道他是嘴上说说,还是真的要去找。打心底里他是不敢相信的——或者说步重华能想到吴雩去找门的举动,就像他也能够想到吴雩和另一个情人蒙在被子里的情形——但是步重华不知道这样的可能性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落脚。
《楚门的世界》里,楚门爱上的姑娘穿一件红色毛衣,别着一枚胸针,写道:“How is everything going to end.”恍惚间,所有的可能性铺陈在眼前,万花筒一样围着人旋转。顺时针的,逆时针的,静止不动的。太多,太庞杂,它们全都在移动,又全部都悬空。那些“门”一扇又一扇,红色的,绿色的,被安上又被卸下来。像在汤浅政明的电影里。或许需要扼住喉咙,用力一捏,“哇”地吐出一大堆叽叽喳喳的鲜艳碎片。
“喂——喂!”吴雩在身边裸着上身的人耳朵后面打了一个响指,“你在想什么呢?”
到头来,步重华吐出的还是一团热气。夏天里看不到自己呼出的气的形状,是有点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