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疲倦的小神父安置好，确认他已经入睡以后，范丞丞起身走到窗户旁边，一屁股坐到宽而长的窗台上面，望着外面长出一口气。
天还没亮，有星星挂在寒冷的夜空中闪烁明灭，所谓以前的魔法师可以从星象修剪很多东西，大到政权的趋势走向，小至一个人的命运……可是百多年前就没有那种职业了。如今只有传承到丁点皮毛的占星师，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都是穿凿附会的骗子，剩下那一个，最多只能窥见你这几天的运势偏向吉还是凶猛。
真正的魔法就真的黄明昊笔记里所载的一样结构相当严谨，神神叨叨不可追其原理的那叫巫术。而黄明昊……范丞丞瞄一眼床上的隆起，独自研究着在人类领土几乎被视为失传的魔法的神父，如果在那个时候，有机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法师也不一定。
若早生两千年，那传说中所有种族都还存在且活跃的年代，该是多么热闹的一件事。
蓝眼睛又转回暗夜的天空，今天，没下雪啊。
即使是正式进入冬季，雪也是断断续续续偶尔下一点，不像遥远记忆中的北方农场，这个时候应该是一片厚厚的雪白覆盖大地，每天得有两三次包裹得像颗球出去在冷刀子般的风中铲雪清出一条小道，否则连前门都打不开。
这里的雪根本不够看，对他强健的恶魔之身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他早就可以离开的，之所以不走，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
范丞丞承受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有颗星脉动了几百年的心脏，它通常是迷茫麻木地在跳着，不知何去何从，可是最近，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它找到了想收起翅膀安栖的所在。
恶魔调整了下姿势将脑袋磕在窗框上，他清楚这是无望的，又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可就算明知下场是苦果，哪怕满足的只有弹指而过的一瞬间，也挡不住他这只飞蛾天生向往扑入火中焚烧本身的渴望。
小神父读书时的表情，波澜不惊的举止，拉弓的身姿，闭上眼睛忍耐的模样，做菜时习惯用手指沾来试味的小习惯……就连他惹人又气又想笑的那种性格，大恶魔都非常，非常喜欢。
范丞丞看着远处的山顶后面渐渐泛出鱼肚白，一股澎湃的热潮忽然涌过他的全身，恶魔站起来慷慨激昂而又满怀温柔地想──如果黄明昊愿意，他范丞丞。大恶魔将守护最初教堂直到花窗裂尽，穹顶倾圮，最后一根木料腐朽朽毁去！
黄明昊醒来的时间点和平时一样，昨夜的性爱像一炉闷烧的火，温吞却又癸热的连续欢将将他的肉体炖得绵软松乏，神父在羽毛厚被子里拱了几下，恋恋不舍地爬了起来，然后发现本该因为小型壁炉余烬熄灭而冷落的寝室中此时还是一片暖融融的温度。
「丞丞？」他用晨起带点鼻音的声调唤了朝他走来的恶魔：「你添了柴火？昨晚都没回去睡吗？」
“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几天都不阖眼。”范丞丞说。
「但在这里没有必要。」
恶魔不答，他坐到年轻人类的身边，望进他栗子色的棕眼睛。
“怎么了？”黄明昊问。
「我在思考……」范丞丞发觉自从相处以来，黄明昊的造成所为和态度可以说是在不断试探中往范丞丞的底线推进，恶魔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刻意为之，或是无意识，纯粹出自于他大胆无畏的精神。
“思考什么呢？”逐渐清醒过来的小神父眨眼，对他露出一个无害而友好的微笑，就像范丞丞所习惯的那样。
「──我在想，你愿不愿意。」
范丞丞的大掌搭住黄明昊的肩将他揽过来，两张脸缓缓靠近，在逐渐减少的距离中，范丞丞能看见他清澈眼睛中倒映的自己。
“哦，愿不愿意给你一顿早餐塞牙缝？”对方在他唇边低声说：“你最近吃得很多，是不是要准备冬眠……唔。”
大恶魔在心中喟叹，意料之中，他就知道黄明昊说不出什么应景的好听话。
不过无所谓，范丞丞仔细亲吻着小神父暂时无法吐出气人词的嘴，反正这块地方很小，他指出手臂能够圈满，黄明昊跑不掉的。
范丞丞和黄明昊一起去开了教堂的门，今天正好是布道日，他再次领教了睡眠布道会的威力──这次是光明正大坐在长椅上。并且在结束时和神父分头将乔，亨利等人叫醒，睡得红光满面的民众们还很沮丧异范丞丞怎么没跟着倒。
“我在听他讲经啊。”范丞丞说。
一个叫做吉米的铁匠那个副大嗓门：“而且我的天啊！你看起来一点睡意都没有，真可怜！”“这不正常，你又不是那些为了看黄明昊神父而硬撑着的小姑娘。” ！」
「失眠很严重吧？」其他大男人纷纷包围过来关怀他：「没事的，多听几遍，就好了。」
「……谢谢。」
送走所有人以后黄明昊做好午餐，范丞丞在餐桌边问他下午打算干什么，黄明昊想了想：“做点圣水吧，中央教堂差不多又该来取了。”
圣水！范丞丞这才想起一个被他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圣水能够驱魔？”
「圣水本来就是为了驱魔而做的。。」
“可是，你不信神，做出来的圣水怎么能有效？”
这是范丞丞第二次明明白白地对黄明昊讲这话，小神父对于被看穿这一点完全没有矛盾迫切或遮掩，他坐正身体认真章节：“圣水里要植入的是信仰，而我一直确信，自己做的圣水能够有效驱魔。」
就算自己是被教廷所痛恨的恶魔，范丞丞听懂的刹那还是被这「大逆不道」的陈述给震憾了，一直以来世人都相信圣物，圣水之所以能够退治恶魔是源于神的力量，在制作时对神明越是心怀虔诚，效果则越强。但是黄明昊居然说，他信的是他自己！
难怪他不用像其他神职一样，还要先看历法挑选良辰吉日，沐浴更衣，洗手焚香，用精挑细选，供在祭坛上好几日的材料来制作。
黄明昊只需要去打桶井水，后院摘点草，摆开器具随手调制，就能做出效果远胜其他神职的圣水！
范丞丞忽然回想起刚才黄明昊布道的内容，接续上回三千年前种族战争结束，神明临世赐下能力给各种族，而人类分到的，是“信仰”的力量。也因为这个缘故，人族对于神明是最崇敬的，他们建立起庞大的教廷组织，训练无数的神职人员，发誓将这份信仰传播到每个角落，因此倾轧掠夺了其他种族的生存空间──当然在圣典上有别种冠冕堂皇甚至扭曲事实的说法──在神临时代过去以后不到一千年，最后一次多种族战争就爆发了，比上次更残酷，却也因为有了流通开来的各种能力而结束得更快速。
最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恶魔和人类。和原来神明希冀各种族互助的初衷背道而驰，很讽刺地，这两个种族却为了从其他族群抢来技艺举起屠刀。要是古早流传下来的纪录可信，那么时日至今那些能力若不是在时光长河中佚失，就是衰弱得只能窥见全盛时期的一点皮毛。
或许这就是贪婪不属于自己东西的报应。
恶魔族的魔法手段，人类的信仰心又何尝不是已经流于形式？
信仰……范丞丞审视着他面前的年轻神父，黄明昊的眼神没有闪躲，大恶魔突然就相信了他说的话是发自肺腑。
毕竟自己对他的坚定意志也算是深有体悟啊。
“那么遇到我，有没有让你的信心出现动摇？”范丞丞促狭缝。
黄明昊的神情有瞬间的凝固，他双眉耷拉：「哦，那没办法，因为你真的很厉害。而且你持有房间里的圣物都没事，我想甚至是老师，对你也没什么法子了。」
那个平平无奇的透明水芯片？范丞丞绝对不会告诉黄明昊他接触过那东西的皮肤一直发痛到现在，就像是有小火苗持续在皮肤底下燃烧，他绝对不会再去碰的！
“他是怎么做出那玩意的？”范丞丞又嫌弃又好奇地问。
“事实，”黄明昊说：“那个算是我做的。。”
“你做的？”范丞丞瞠大双眼：“你做的？？”
神父并不介意范丞丞纠正到连续追问两次的夸张反应，他点头：「但不全是我做的，我拿到的时候是一块半成品晶矿，然后我按照指示完成了它。」
「……是你的老师教你弄的吗？」
黄明昊公认肯定的答覆：「对，那是我第一次做的圣物。」
「第一次？」范丞丞又违反了：「第一次？！」
「嗯。」
「这不应该啊！」大恶魔连连摇头：「那个东西非常厉害，比我遇过的东西都厉害，跟你做的圣水还有上次那根短棍，威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
“噢，不是，我没有怀疑你的能力……”范丞丞咳嗽一声声试图找话来取代：“呃，你现在做的东西也是很不错……”
“我知道。”黄明昊垂着的眼睛安静地说：“我再也做不出那样的圣物了。虽然植入其中的意志是圣物力量的本源，但是材料也占了一半的因素……那不是我的东西。
「抱歉。」范丞丞说，黄明昊今天提到老师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低落，毕竟那是抚养他成人的师长，就算性格再怎么处变不惊，想必老神父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很伤心的吧。
“没关系。”黄明昊表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老师给了我晶矿，告诉我该打磨成什么形状，然后我花了半年用砂纸磨成型，又花三个月在薄片边缘雕刻好驱魔的铭文，就这样。
“就──这样？”
“我那时候十一岁，刚开始正式学习做一名神父。”黄明昊解释：“当年我还没有太多恶魔的相关知识，深信无论是某种的恶魔都会被圣物轻易消灭，怀着这样的意念一下一下磨磨出来的，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拥有那么纯粹的心了。
“这么说，让不懂恶魔厉害的小孩子去做圣物比大人还有效？”范丞丞表情古怪。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的，那块圣物可说是证明了这点。”小神父颔首。
大恶魔咕哝道，要是那种强力圣物这么好做，人类迟早要一统这片土地。
“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上报，不过……”黄明昊望着范丞丞：“对你就没效果，不是吗？”
“……当然，毕竟我很强大嘛。”范丞丞捏着手心故作镇定，总之先装再说，可不能在小神父面前露馅。
“我可以再请你帮个忙吗？”小神父前倾身体：“我一直想了解自己的东西究竟有效到什么程度，但是没有恶魔能够实验。”
这是让自己给他当白老鼠？范丞丞露出了微妙的思索神情，虽说也不是不行，但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拜托。”黄明昊偏了下头：“范丞丞？”
“哈，那有什么问题。”
大恶魔立刻挺直身体抱臂做出一副“我超强，我大发慈悲帮帮你”的得意姿态，为了制造霸气效果还把两根大角和雄壮尾巴给放了出来。
黄明昊去被薄雪所覆盖的后院采了些没有被冻死的植物，在祭坛上摆开之前用过的器具，开始用平平无奇的材料做圣水。和上回范丞丞暗中窥视到的一样，神父每一瓶圣水都是不同比例的配方，大恶魔抓住机会问：“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力量和材料有关吗？这样给中央教堂的品质不就参差不齐？”
黄明昊用一把小扇子扇着一个烧瓶的烟雾：「打个比方，一个地方的恶灵只需要十到二十分的力量就可以打倒，那么用上的道具不管是七十分还是八十分，就结果来说都没有分开吧。
“真够大言不但的啊。”范丞丞感叹，但黄明昊并非没底气的厚脸皮，他是真心这么认为……也的确有自信的本钱。
“所以我需要你。”小神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哦？」
黄明昊弯下腰又从祭坛底下摸出一个非常小的玻璃皿，将每罐圣水分别滴了几滴进去去： 「换个比喻──我有好几缸水，要想量出每缸水之间的差距有多少，我不能倒进一个杯子，一个水桶，因为都会满出来。我需要一口湖，让湖告诉我哪缸水多，哪缸水少。」
“好的，我就是湖。”范丞丞咧了咧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请你分别沾沾看这些圣水，告诉我先前比较有效，是什么感觉？」
范丞丞按照黄明昊的想法用十根手指沾了十种圣水，意识到程度不一的刺麻肿胀感在指尖漫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真是蠢爆了，他，堂堂大恶魔阿斯蒙蒂斯居然在试圣水，而且要忍着别抓痒！
在黄明昊握着笔，尖端在纸上堆积势待发的期盼认真眼神里，范丞丞努力分辨：“右手拇指……是辣的，食指比较刺痛，中指弱一点，呃……无名指大概算痒……”
“辣是指有灼烧的感觉吗？刺痛是集中的一点或是整块面积都有？会不会蔓延？痒是多痒？”黄明昊奋笔疾书，嘴巴也没闲着，不断问问题：「如果以最不适的那根级数当作基准十分，你能告诉我其他手指头分别是几分吗？──」
范丞丞忍着手上混乱的感觉绞尽脑汁一一回答了，黄明昊埋头猛写，终于等他记录完成，神父抬起头朝恶魔一笑：「这些非常有用，谢谢你，范丞丞！」
“哼，这也没什么。”范丞丞高傲地收回手，然后利用桌面遮掩朝自己的裤子布料上使力插入了好几下。
噢操，这些圣水到底是黄明昊怀着什么意念做的！太痒了！不舒服！
做完圣水威力的实验后，小神父还意犹未尽地想尝试自己做的圣物如何，范丞丞想到房间里那块玻璃片，眼角直抽，心想黄明昊不会想把什么从小到大做的东西搬出来吧？如果要他浑身挂满圣物还得说感想，那可不是跟该问一样！
「下次再说吧，」恶魔婉拒道：「我手还麻着，不适合立刻做其他试验吧？」
“说得也是。”黄明昊收拾散散落桌面的纸卷，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范丞丞见不得黄明昊这种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没想太多就开口了：“……不然，我再想几个小故事，或者有什么你想知道的……”
黄明昊马上抬起头，眼里湛放出范丞丞熟悉的光采：“那我想知道，你吸取我身上的身体的换算比例是如何？”
「……呃？」
小神父说得很顺畅，似乎这是个在他心里转了很多遍的问题：「最近的性行为过后，我虽然会累却不至于像最初那样那样脱脱，你偶尔又说不饿不用吃饭，究竟你从我身上得到的能量有多少？因为若是不多的话，像你这样强壮的身躯应该不只需要采撷我一个人的体力？
“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好好遵守着自己说的话，没有去碰任何镇民！”范丞丞跳了起来：“哈！你是不是怀疑我跑出去偷吃！”
“那不是重点，范丞丞。”黄明昊摇头：“我就是想知道人类的能量被吸收到你体内会增幅多少。”
“我哪知道，那是我天生的本能。”大恶魔烦躁地将尾巴甩在旁边，黄明昊怎么能不在乎呢？当初不是为了保护民众而和他订下了约定吗？
还是……他非常笃定信任自己不会做这种事，才说这不重要吗？
“或许可以试着量化看看……”小神父不依不屈。
「那好，」范丞丞挑眉看着顽固的人类，说不上是生气羞多多还是还是喜喜多一点，黄明昊总是能触动他情绪上防御薄弱的地方：「想知道答案，你就得帮我。”
「我该怎么做？」神父起初十分积极，但他看了看教堂仍然敞开的大门，开始犹豫：「没到时间不能关门，随时可能会有人来。」
范丞丞绕过去将黄明昊困在他和桌子之间，有点类似那晚他将神父剥光压在桌子之前的举动。黄明昊举起双手挡住范丞丞的胸膛：“这里又冷又硬，如果你真的要……我还是先关门。”
虽说只有他们的时候黄明昊什么都敢讲什么都敢做，但小神父果然还是会怕被外人看见的呢。范丞丞心里冒出几个愉悦的恶趣味泡泡，决定以后有机会用这个逗他。
说完，不等黄明昊反应，大恶魔低下脸往他的薄唇上啄一口，然后装模作样地咂嘴：「这我们快点，用比较不麻烦的方式。」感觉不出来，再来一遍。
「牙关放轻松点，我要深入吸收多个一些才能判断嘛……」
「唔，好像有点眉目了？再一次……」
幸好，在这样的冷天气里是真的没有人会闲着无事来这个教堂的，于是大恶魔在祭坛后面召唤小神父深深地亲了又亲，大吃一顿豆腐后相当愉快，甚至都觉得手指尖的麻痒刺痛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