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昊打开开双眼的时候恶魔还没走，范丞丞正坐在窗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被窝里的神父开始蠕动，他才抬起眼皮：「咦？这么早就醒了？ 」
黄明昊越过恶魔头顶上的大角观察外面的天色，判断现在是他平常的起床时间，没晚。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嘿，我有点事想问……”
一人一恶魔同时开口，空气凝固了两秒，范丞丞发现对方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于是他挑眉，随意比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说？”
“你在愤怒什么？”黄明昊直白地问道：“我尽力提供给你需要的食粮，但你偶尔会突然爆发出相当不满的情绪……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请告诉我。”
“你原来还懂得看人情绪的？”
神父撑起身体，裸足触地同时朝他丢来认真的一瞥：「当然。」
范丞丞对此表示怀疑，但向对方解释自己不爽的原因感觉太蠢了，他不打算和黄明昊剖析这个，他想和小神父谈的是另一件事情。
“老实说，你也没有哪里做错。”他说。
“那，为什么？”黄明昊追问：“请你相信，我是真的打算和你好好相处。”
范丞丞抹脸，他在昨晚晚违地静下心想了很多，黄明昊无声的奋力抵抗令他察觉自己原先的错误是错误的……并且，自己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挑衅，看在小神父的眼里是很荒唐不解的吧？
因为这个人类的逻辑，而不是普罗大众。
并非用看待「恶魔」的眼光在与自己相处，而是依据「个体」来表现出相应的态度。无论是失眠的居民，有求于他的中央教堂，或是来「觅食」的范丞丞，是他不认真弘扬宗教，和理论上的伴随利益交换，甚至在发现打不过后果中断同意让教廷深恶痛绝的恶魔。，，黄明昊不看身分，只专注于回应对方的需求。
在这一副标准神父的板正外貌下，是多么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思维模式啊。
如此直白不轻易动摇遭受的纯粹，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情，也是强悍的一种。
“或许我有些事情想错了。”范丞丞慢慢地道：“小子，你的意志之坚超乎我的想像，像你这样的家伙，应该得到而不而不是被羞辱。”
黄明昊一面披衣一面说：“谢谢你的肯定，我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好人。”
「……这怎么听起来像讽刺？」
“没有，我是认真的。”神父将脖子颈最上面的扣子扣好，指尖再度拂过每一棵银扣确认它们的位置正确无误，“昨晚你还替我擦了身体，盖了被子，虽然床单还是得我自己洗。
大恶魔哑口无言，这个人类究竟是怎么被教育长大的？
「我得提醒你，」他忍不住说：「并非所有的恶魔都像我这样──事实上，大部分都不是！」
“是的，我知道。我消灭过一些恶魔，但你的层级似乎完全不同…………我有非常多事想要请教你。”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范丞丞挠角：「咳！虽然也没错！」
小神父穿着整齐，整理好发型：“我得下楼去开门了，如果你也想来，请先藏好角？”
大恶魔一脸嫌弃地推开窗户：“我走了！”
「好吧，」黄明昊遗憾：「下次你来的时候再说？」
“……说不定我之后就不来了！”面对眼神充满晶亮求知欲的人类，范丞丞撂下这么一句谎话，迸出翅膀从老地方遁走。
飞出一段距离后，大恶魔才想起──操！关于圣水的秘密还没问呢呢！
范丞丞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老了，虽然以他的强大而言，这样的岁数只能说是正值壮年。
渴求破坏和力量的恶魔本能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得太久，若是长久待在恶魔领地，则那边原始而残忍的规则行事会很轻松，却也令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比起随时可能被蠢蠢欲动的同类联合将血肉撕扯殆尽，他更难接受渐进失去自我和理性的那种无限坠落感。
毕竟他也曾经是人类。
或者说，以为自己是。
他曾喝下某个天才酿酒师的第一坛酒，当年那个因期待评估而红了脸的学徒孩子十五岁；后来他再度造访那个地方，酿酒师的孙辈一个也没能遗传到他的绝妙天分，倒是在争斗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将曾经辉煌的家业瓜分得七零八落。
他摸进酒窖顺走酿酒师生前最后做的一小桶酒，子孙们正打算在不久后的拍卖会上将它天价出售。
蹲在杉木顶端喝着那一点点辣到连恶魔都几乎被熏出眼泪来的烈酒时，范丞丞想，人类和恶魔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区别……有好的，有坏的，而渣滓好像总是比较多一点。
一桶美妙的酒熟成时不可能没有产生糟粕，范丞丞完全可以接受这点。
只要别让他喝到就行了。
他爱酒，也欣赏任何纯粹的心灵，身为一个有风度的存在，范丞丞放下了继续试探小神父或者杀死他的念头，作为粮食，黄明昊出乎意料地美味；作为一个人类，他挺有趣。
也许他们能够在下雪前成为朋友，若干年后范丞丞再度偶然经过此处，或许将会记得教堂里玻璃彩窗的花样。
怀抱这种浪漫得和自身种族不太搭调的想法，大恶魔阿斯蒙蒂斯开始频频造访小黄神父的生活，人类刚开始一看见他就会主动脱衣服，在被阻止之后他他总算弄懂了，有些状况下范丞丞只是来……闲聊。
就这样现在。
恶魔似乎偏爱从他寝室的窗子进出，黄明昊今晚因为风大栓起了窗子，结果就在他阅读睡前读物时被一阵轻而细碎的敲击声吸引，转头就看见一头毛绒恶魔正不满地用那对大角顶他的窗格。
“抱歉，我忘了。”神父赤脚下床走过地毯替不请自来的范丞丞开“门”，体型比人类时还大上一圈的恶魔型态钻进来，翅膀扑了两下抖落一身寒凉的气息。
黄明昊定定地盯着范丞丞脖子上那一圈蓬松鬃毛，突然问：“可以给我这个吗？我就剪一根。”
“你想干嘛？我拒绝！”范丞丞立刻变成人形，小神父收回眼神，轻浅地叹一口失望的气。
「我只是想做点实验。」
“什么鬼实验？又在看啥书了？”范丞丞不客气地过去拿起人类刚才在读的一本线装旧册子，封面标题赫然用花体写着“恶魔召唤术”。
“什么破烂玩意！一定是假的！”他断言。
「大部分是错的，」黄明昊指正他：「但还有两个真的能偶尔叫出点什么，比起召唤，更像是针对特定地点的转送，还有几个，如果更换中间体，修改部分线条也可能起作用，以理论上来说……”
“哦！魔法相关的领域，我不想听！！”范丞丞将书册丢到旁边，一面用床边的水洗脚一面嫌弃：“你的屋子里好像不够暖，没柴了啊？”
“今天要吗？”黄明昊偏着脑袋问，范丞丞看到他的手指已经跳上了衣带，轻轻一拉就能解开来露出光滑的胸脯。
“不了，不饿。”恶魔摆手。
黄明昊闻言道：“那可以请你和我讲些故事吗？”
“你几岁？还要听人说床边故事才能睡着？？”
神父理好睡袍坐到他的小桌旁，铺开纸张执起笔：“记录点什么是我的日常消遣，认识你以后我便琢磨着收集一些来自远方的故事，什么都可以，风土，文化，你见过的人，某种神奇的花草，一段遗落的历史……我从未去过别的地方，而你长寿且走遍世界各地，我不会再有这种好机会。
恶魔沉默得有点久，时间长到黄明昊认为他要拒绝：“好吧，你不想的话……”
“等会，我在想。”范丞丞歪在神父的大床上慢慢看着：“那，我讲个酿酒大师的故事给你听吧──我喝过最好的酒就出自他手。 」
黄明昊振笔疾书，范丞丞今晚的兴致似乎还不错，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故事给他听，当恶魔说到东南方海域一群礁岛的奇妙传播时，神父的动作顿了下。
“能再详细描述一下一下那种植物吗？”黄明昊举起他他有点秃的羽毛笔：“像凌乱的鸟羽一样细碎，轮生的墨绿叶子？”
“对啊，怎么了？”
“花……你看过它开花吗？”人类追问：“是不是鲜红色的十三瓣？花上有白色裂纹？”
因为这种植物长得太奇特，范丞丞印象颇深：“对，有白色的裂纹，这么大一朵。”他在空中划圈比了个大小。
黄明昊站了起来，复又坐下：“真的有啊……那种植物叫堕天使。”
「怪名字。」
神父用笔戳着纸的边缘，产生有节奏的“笃笃”声，一个个墨点晕染开来。“我在古书上看过，某种强力的圣物需要用它的块根为染料。” 。
范丞丞抬起眉毛：“你想要那个？”
“是。”黄明昊说：“我请温廉神父替我张榜好几年了，但是从本镇商会经过的千百个旅人没有一个听说过，我还以为那是杜撰的一种植物。”
“如果他们不会飞的话，要去到那里也是不太可能啦。”范丞丞枕着自己的手臂，不无得意在于。
“是海流方向不对不适合航行吗？或者有危险生物在途中？”
「都有。」恶魔露出牙齿笑：「而且很──远，我从海岸线出发，日夜不息飞了一个月才到那附近。」
「你去那里做什么？」
“当时我还年轻，想看看世界的尽头是某种子。”
“那么，你找到了吗？”黄明昊拉了一张新的纸：“传说，那里是一座巨大的海洋瀑布。”
“没有。海平线好像永无止尽，所以我就返回了。”范丞丞随意地说：“顺带一提，那次我整整飞了半年，中间休息过四次。这距离若换成在这片大陆上，我都能从最南到最北来回一趟了。
黄明昊在纸上记录了什么：“世界果真很大。”
「是啊。」
「你觉得有人看过世界的尽头吗？」神父问。
「每个人都会看到的，我就是想通了这点才回来。」
「在哪？」
大恶魔笑了笑：「死在哪里，哪里就是尽头。」
黄明昊今晚总共用了九张纸，他将双面都写满小字的黄色麻纸叠好收起来，神色之间已经染上了困倦：“该睡了，你打算在这部位吗？”
本来躺在床沿的范丞丞可用条毯子往里翻了两圈：“嗯，我懒得挪地方。”
黄明昊吹熄了灯摸索着爬上他的四柱大床，范丞丞刚刚待过的范围还是温热的，神父拉起自己的被褥，直接在那块地方歇下。
“好梦。”他闭上眼睛说。
「你们这里通常什么时候会下雪？」过一会，里侧的范丞丞突然问：「我看快了吧，跟随这温度，或许再一周？」
“……雪？”黄明昊的反应明显没有平常快，昏暗欲睡的人类想了想：“今天几号？哦……按往常，两次天海洋上……就会吹来一股，急剧的冷风……”
“什么？”范丞丞撑起身体还想细问，却发现黄明昊已经鼻息均匀睡着了。
──同时同时，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悄悄声声地地飘落在教堂的屋檐上。
「嘿听着，我不走了。」
刚刚醒来不久就被捉住住脸和大恶魔面对面的小神父条理还算清楚：“你打算长住，或只是有人停下来？”
「春天来以前。」范丞丞道：「我不在会下雪的天气赶路。唉，失算。想不到你们这地方会突然降温。」
“下雪了吗？”黄明昊支起身体，窗外灰蒙蒙的，隐隐看得见细碎的雪片飞舞在尚未完全天明的景色中。神父唔一声：“初雪大概会下四到六天，之后会断断续续，直到三月中旬左右。
范丞丞咕哝着什么，黄明昊没听清楚。
「抱歉？」
「没事。」恶魔靠在床柱边伸了个懒腰，从腰间挂着的小袋子取东西出来放到黄明昊的腿上：「这个给你，当作是房租。」
那是枚黄澄澄的通用金币，依这段城镇的条件叫做应该不是能共同到的高额货币，但黄明昊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他只是拿起来观察后又放下，说：「金币太惹眼了，也不好花，能换成小额的银币或铜币吗？
「啧，还挑啊？」范丞丞又伸手去掏袋子，从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布口袋里拉出一个比它还大上五倍不止的丝绸包：「这些是银币，拿去。」
黄明昊捧起原先的金币要还他，手抬得挺高，眼睛直直瞧着那个小旧口袋：“空间魔法的产物？能不能借我──”
「不。」
黄明昊闭上嘴，而范丞丞享受了一把让小神父吃鳖的快感，但没过多久，人类又开始发问：“那么……至少告诉我里面能放多少东西？”
「呃……大概一个干草堆那么大。」
“干草堆也有大小之分，”神父追问：“长多少，宽多少？是圆形还是方形的空间……”
“不告诉你！”范丞丞将金币从黄明昊手心捡起扔回他被子上：“给你就是你的了，收好，我不缺，花不掉就给你镇教堂用，哪天塌下来了还有预算修！！
“我的教堂地基打得稳，不会塌。”黄明昊认真回应：“材料和做工也都是很好的，也有定期检查维修。”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一拳打塌你的屋顶？」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雪会飘进来。」
范丞丞气到笑：「还敢顶嘴！」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神父垂下眼睛收拾他收到的“房租”，表情没什么转变却莫名透着一股委屈劲，让范丞丞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欺负人了。
不讲道理起来也可以很蛮横的大恶魔心想，既然这样，索性就坐实了这个罪名：“我肚子饿啦！”
「现在？」黄明昊揭示出为难：「我该起床去开教堂的门了。」
范丞丞冷笑，扑过去一把推倒相较于他来说弱小无力的人类，黄明昊无用地抬腿抵抗着：“不，范丞丞，别闹。”
“我就闹，怎样？”大恶魔蛮不讲理箍住他，一低头突然叼住了黄明昊的上唇，灵活的舌头顺着溜进对方微启的牙关。
小神父猛地僵直了，任范丞丞将他嘴里舔过一遍都没有动弹。
「乖。」范丞丞拍拍他：「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像我会吃了你。」
黄明昊双眼发直地躺一会会眨眨眼睛说：“……为什么要吻我？”
「什么？这才不是亲吻。」恶魔做出一个「你怎么会这样想」的夸张神色：「我靠黏膜接触吸收你的能量，瞧，我有一顿暂时塞牙缝的早餐，又不耽误你去开门，是不是好法子？
「噢。」黄明昊一骨碌翻身下床，溜得很快：「噢。我明白了。」
数日后，范丞丞总算知道为什么他那天早晨调戏小神父时对方的反应这么微妙了。
黄明昊做了他本职工作的其中一项──主持一场附近村民的婚礼。教堂内难得有超过一半的座位都被占了，年轻新人在教堂中央接受大家的祝福，而神父站在祭坛前抑扬顿挫败地念起关于婚姻中双方该如何相互扶持以及彼此爱护的祷词。
「……如能遵守，携手相爱一生，请给予对方约定之吻为证。」
范丞丞发誓，在新婚夫妇深情接吻，喝采声响彻教堂那瞬间，黄明昊绝对往凑热闹坐在最后一排的他瞟一眼又很快移开。
大恶魔浑身的鸡皮疙瘩睽违多年爆了出来，不，他才不是那个意思，奇怪的绝对是黄明昊而不是他！谁知道被操过好几次都没事人一样的神父怎么偏偏就对「吻」这个举动有别样的理解！
单纯过头的人类真是可怕！